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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男孩米卡尔,在廉价旅馆的一间客房中长大。


他的童年记忆,是“家”中狭小的空间,情绪不稳定的父母,以及日复一日的「贫穷感」:父母在阳台和客厅之间拉起的一道帘子,隔出了他的房间,有一只名叫smokey的猫,在乱糟糟的屋子里陪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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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卡尔和他的猫Smokey


米卡尔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了,在他11岁那一年,遇到了一位名叫莫妮卡·斯特伦达尔(Monica Strømdahl)的挪威摄影师,用影像记录下了他、他的家庭、以及住在廉价旅馆里的其他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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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这部名叫《美国廉价旅馆》(Flophouse America)的纪录片正式上映,影片中以米卡尔的成长故事为主线,记录了一家人的生活。


莫妮卡镜头里的影像,关于一个孩子破碎而不甚顺利的童年,关于不平等的社会,也关于廉价旅馆外的希望和美好未来的梦想。



美国「社会裂缝」中的儿童

影片开始时,一个画外音平静地表述着近年来美国贫困儿童、受父母虐待儿童和酗酒儿童的统计数据。


“美国官方公布的贫困率为11.5%,这意味着大约有3400万人生活在贫困之中,许多低收入家庭由于缺乏经济适用房,只能长期住在廉价旅店或汽车旅馆。大约十分之一的儿童(750万)生活在父母至少有一方患有酒精滥用障碍的家庭中。”


米卡尔的脸出现在画面中,说道:“我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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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故事以米卡尔的视角展开。他没有自己的房间,只能睡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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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厨房,一家人只能在浴室里清洗碗盘。


米卡尔想买一双新鞋,为此向父母大吵大闹。母亲托尼亚一直念叨着要去商场,她向米卡尔保证,等爸爸杰森下班回来就去。米卡尔只是淡淡地回应母亲,冷漠和怀疑都写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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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杰森迟到了——他一整天都在酒吧喝酒。镜头转向米卡尔,捕捉到他的失望——同样的情况以前发生过,而且还会继续重演。


影片中有很多托尼亚和杰森高声争吵,甚至是相互辱骂的情节。每次这种情况发生时,米卡尔都会有一种无法逃脱的无力感,即便他已经退到了走廊一角,蜷起身子抱住自己。


托尼亚和杰森经常在家吸烟酗酒,米卡尔恳求父母戒酒,因为醉酒后的他们都可能失去理智。他用一种超越年龄的思路,向父母表达了自己的挫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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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托尼亚和杰森还是向镜头表达了想要给米卡尔更好成长环境的意愿:给他一个比他们自己更安全、情感更开放的成长环境。他们希望他感受到爱,并给他随时表达自我的空间。


莫妮卡用了很多自然光和静态的长镜头,让故事能相对自然地展开。许多镜头看起来和被拍摄者的距离很近。而对米卡尔来说,房间里的摄像机被他视为一种「被观看」的方式,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把它当作一面镜子,向父母展示他的感受和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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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妮卡花了三年多的时间和这一家人待在一起,在与他们相处融洽后,她进入了米卡尔的家中拍摄这一切——最开始,这家人并不习惯还有第四个人存在于房间里,他们花了很多时间,去建立这种自然相处的感觉。


“《美国廉价旅馆》在美国拍摄,而且是在一间卧室里,但我们必须记住,全世界有数百万儿童被‘社会的裂缝’所困扰,”莫妮卡在接受《综艺》杂志采访时说道。“作为纪录片制作人,我们有责任为这些‘裂缝’竖起一面镜子。”



拿着相机跟随他们,

还是等待他们回到画面?

2005年,还是学生的莫妮卡为了节省开支,住进了纽约的一家廉价旅馆。


「廉价旅馆」指的是美国基本每个城市都有的汽车旅馆和平价酒店。在那里,她遇到了一群无法拥有常规住房,需要依靠廉价房屋及经济适用房来生活的人。多年来,这些房间狭小、没有窗户的小旅馆成了他们的家。


莫妮卡认识了很多这里的住户,并拍下了他们的生活状态——和自己90年代时所了解的美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通常会与那些想要分享故事的人们交谈,让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住户们普遍觉得当下的处境无法摆脱,想要越过阶级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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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家廉价旅馆搬离后,莫妮卡每年都会花几个月的时间再次住进这里,一直到2013年酒店关闭。在其他城市,她也有选定廉价酒店的“标准”:网站上的评价越是糟糕,她对这个地方的兴趣就越大。


这段经历促使她记录了美国的住房危机以及各地廉价旅馆和汽车旅馆住户的生活,她将这个项目命名为“美国廉价旅馆”(Flophouse America)


2017年,莫妮卡第一次见到了米卡尔,她接触过很多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的孩子,但像米卡尔一样出生就在此地,在酒店走廊中从爬行到学会走路的,她是第一次接触到。


最开始,莫妮卡并没有计划要将米卡尔的故事拍成电影,她只给他拍了一张肖像照就离开了,但期间与他们一家人一直保持着联系,在接触中,莫妮卡了解到了杰森和托尼亚过往经历的创伤,并感受到了米卡尔内心的力量:她惊讶于他在少年的年纪,就能以一种独特的方式从外部去描述自己的处境,并且能清晰地意识到,在自己父母的生活之外,他想要通过努力奋斗,去获得更好的生活。


“在挪威,我们称之为‘løvetann barn’,就像‘蒲公英的孩子’。他非常聪明,在学校里也很有街头智慧。他对周围的环境非常敏感,并且学会了如何应对现实。”


家庭的贫困、一出生就与药物上瘾的父母为伴,这些都成了米卡尔必须去克服的“额外障碍”——这样他才能设法去管理好自己的生活。


几个月后,经过与米卡尔家人们的沟通,拍摄计划被初步确定下来——莫妮卡不希望自己的频繁造访,给这个家庭带来额外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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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卡尔,俄勒冈州波特兰,2017年。他出生在酒店,也在酒店长大。如今,米卡尔十一岁了,和他的猫咪Smokey以及父母同住一个房间。米卡尔最大的愿望就是父母能找到一个住处,让他有自己的房间。这样,他就可以邀请朋友们来家里做客了。


拍摄电影和摄影不同。在以往,莫妮卡习惯于等待画面有故事的那个瞬间,但在电影中,这些「瞬间」是连续的,她一直在确保让画面处于构图状态,但无法控制其中的人物总会离开画面。


一开始,这让她左右为难——是拿着相机跟随他们,还是静静等待他们回到画面?最后,她找到的方式是尽可能在拍摄状态中保持静止,以便在被拍摄者的视角中「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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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妮卡·斯特伦达尔(Monica Strømdahl)


在制作这部电影的过程中,米卡尔和家人是第一批看到莫妮卡所拍摄的素材的人,也参与了关于电影情节的讨论。并且认为,这些素材是一回事,经过剪辑呈现给公众又是另一回事,所以他们一直在做出选择。


莫妮卡刻画米卡尔一家人的痛苦,同时展现他们的爱、关怀和幽默。她告诉米卡尔一家,他们有权要求她随时停止拍摄并离开,或者在某些日子不来,或者在某些日子,米卡尔不想戴着麦克风,他也需要一些私人空间。


米卡尔的母亲托尼亚去世时,他首先联系了莫妮卡,之后又拍摄了托尼亚的葬礼——米卡尔和父亲杰森认为,这是电影必要的「最后一章」。而对莫妮卡来说,这是一个意义深远的「信任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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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中,米卡尔的年龄跨度是从12岁到15岁,莫妮卡决定等到他18岁成年,让他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给予这部电影最终的认可。


现在,米卡尔已经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高中学业,并且在为更好的生活而努力。莫妮卡与米卡尔和杰森也依然保持着联系。



那些暂居廉价旅馆的人

2005至2013年间,莫妮卡在美国各地拍摄了很多居住在廉价旅馆的人。


她的《美国廉价旅馆》项目最初发表在《2019年挪威摄影杂志》一书中,并于同年在海尼昂斯塔德艺术中心的“挪威纪实摄影”展览中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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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2月28日,洛杉矶的塞西尔酒店,莫妮卡·斯特伦达尔曾短暂居住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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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纽约格伦伍德酒店大堂的格栅见证着一段充满暴力的过去。2008年,住户们对外界更加恐惧。这栋楼靠近曼哈顿,业主正宣布着要把酒店卖给开发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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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蒂回家的第一晚,纽约,201号。房间里有隔断,很安静。因为一次借东西的争执,马蒂被终身禁入。一年后,他被允许在假释期间回家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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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纽约,忧郁的多萝西。2001年,多萝西搬进了男友在纽约市中心的旅馆房间。五年后,男友搬了出去。2011年,她仍然梦想着拥有自己的公寓和稳定的家庭生活,但却无法离开市中心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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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佛罗里达州奥兰多,卡尔顿正在吃晚餐。卡尔顿和母亲居住的州要求他们每两周至少退房48小时。卡尔顿入住新酒店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地板是否干净、制冰机在哪里以及泳池的水温是否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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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9月,47岁的温迪·凯里刚刚和男友分手,她带着仅有的几件行李,住进了佛罗里达州劳德代尔堡的一家名为“巧克力旅馆”的酒店。她没有别的选择。从那天起,她的生活就是晚上有个栖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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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佛罗里达州劳德代尔堡,温迪身着皮草。佛罗里达的天气总是很热,正因如此,温迪不得不时不时地冒着酷暑,只为了能穿上她最漂亮的衣服:皮草大衣。通常这件大衣被放在她居住和工作的酒店床下的一个红色行李箱里。


最近,《美国廉价酒店》在莫妮卡的奥斯陆独立电影节上映了。在首映后的问答环节,她提到了在母亲托尼亚去世后,她帮助米卡尔和杰森安排了心理咨询治疗,还在求职、教育、未来的人生等方面为米卡尔提供必要的帮助,去帮助他们所在的社区建立支持和帮助的网络。


美国的住房危机依然在持续中。当前的制度要求富裕的投资者集中资金购买公寓楼或单户出租社区,低收入者支付租金居住在这些房屋中,不太富裕的租房者支付的部分租金分配给较富裕的投资者。这个制度使贫富差距长期存在——富人更加富有,穷人更加贫困。


这是“美国梦”的另一面。


文字编辑:李大猫 
运营:小石 yidan 监制:Algae